武媛一直盯著母親戚善珍的背影。

直到長途班車緩緩靠站、直到戚善珍不緊不慢地跟在人群後頭上了車、直到裝滿了乘客的殘破班車漸漸消失於遠方……

她突然想起了一件頂頂重要的事！！！

——以前她還叫招娣的時候, 武老太好像總愛罵她，說家裏的爺爺是被招娣哭死的？

只不過，自打她重生回來以後，就很少聽到武老太這麽罵了, 所以一時半兒的想不起來。

可當初武老太為啥要這麽罵？爺爺死的時候，戚善珍才剛剛嫁進來, 當時連大姐引娣都還沒出生呢！後來武媛出生的時候, 爺爺應該已經死了好幾年了吧？

可惜這次忘記問娘了。

但是……

武媛索性轉頭問向了武儀春，“二姑, 我就想問問……以前奶奶總罵我，說爺爺得了重病, 是被我給哭死的……這事兒能栽贓給我嗎？”

武儀春楞了一下。

“啊？啥？！”她半天沒能反應過來。

武媛也是一楞。

不過, 想想也對。

武儀春離開老家都已經十多年了，平時也就是過年過節的才回去……而逢年逢節的，武老太也很少當著外嫁的姑子們罵人。所以武儀春沒聽過武老太罵武媛的那些話……也是正常的。

“算了……”武媛嘀咕了一聲, 然後又問，“對了二姑, 你今天是怎麽把我娘……我嬸子從老家弄來的？”

武儀春道, “我就說呢……現在城裏在查計劃生育咧，只要女的主動去指定的醫院結紮，就獎勵十塊錢哩！不主動結紮的也行，那就等著以後一村兒一村兒挨著個兒的強制性結紮吧，那個啊……就沒有獎勵了！放心，那十塊錢我在來的路上就已經給了你嬸子了, 哎，我也怕我忘了，你嬸子回去沒法子交代！”

“當然在說這事兒之前，我先跟你娘……你嬸子說了下這事兒，也虧她同意。她要不肯，我也不能強拉她來呀！唉，阿媛啊，你嬸子是個可憐人！這麽多年了，連我都一直被瞞著……”

“可我能有啥法子！爹是我的爹、娘是我的娘，還有一個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！我又能怎麽樣！唉，阿媛啊，以後你出息了可不能忘了你娘……你嬸子啊！能幫扶她就多幫扶她一點！”說著，武儀春感嘆萬千。

武媛氣憤憤地說道，“以後我大了，掙錢了，第一就是把我娘……我嬸子接出來！讓她好好的過下半輩子！至於另外一個……呸！哪兒涼快去哪兒吧！”

武儀春一楞，“哎阿媛，也不能這樣吧……”

“我管他幹嘛？又不是他懷胎十月把我生下來的！再說了，他不是有兒子嗎？以後他靠他兒子就夠了！！！”武媛忿忿不平地說道。

武向東在一旁附和道，“……就是！”

武儀春哭笑不得。

“好了好了！那邊兒的事兒咱不說了，我就問問你們……咱們這邊的事兒怎麽辦呢？”武儀春另起了一個話題。

聞言，武媛看了父親一眼。

武向東撓了撓頭，說道，“……回老家辦酒？”

武媛想想，提出了反對意見，“依我看，咱們就在這兒辦幾桌吧，老家那邊先別說……畢竟我嬸子才過來辦完了手續，萬一沒捂牢的話……咱們又回去辦了喜酒，這不就是挑事兒嗎？”

頓了一頓，她又補充道，“我也不是怕他們鬧事兒，我主要……也就是心疼我嬸子！不過，如果爸爸和嬌嬸想回去辦，我也沒啥意見。”

“那咱就在這兒辦兩桌得了！我就想讓廠子裏的人知道，我和阿嬌不是非法姘居……這就夠了！別看你嬌嬸上了點兒年紀，還是有幾個癟三總惦記著她的……哎，幸好我下手快！”

武向東的馬臉上帶著點兒竊竊私喜。

武媛忍笑，“那等到過年的時候，咱們再和嬌嬸、妞兒回老家去唄……年二十八要開宗祠，咱們讓村長叔叔把嬌嬸的名字也加上去！”

武向東連連點頭，“就這麽辦！”

三人回了家。

阿嬌整了一桌子的飯菜，正在家裏望眼欲穿！

見三人回來了……

阿嬌還有點兒不相信，伸長了脖子往外頭看，又問，“阿媛的嬸子呢？”

“她回去了！”武儀春道，“……家裏孩子小，得管！”

阿嬌瞪圓了眼睛，急了，“什麽？哎！你、你們……嗨！她二姑啊，不是我說你，人家大老遠的來，你就該留她在這兒住一宿的！不然……都這個點兒了她還要回老家去？一個單身女人走夜路，太不安全了！”

武媛聽了，心裏暖暖的，笑道，“謝謝嬌嬸，我嬸子她只要坐上班車到了那邊鄉裏就好，村裏有人在鄉上做生意，也可以搭便車的哩！”

阿嬌流浪多年，早練就了一副察顏觀色的本事。

看到三人神態輕松，她便知道“離婚”這事兒肯定是成了！

當下，阿嬌面上也帶出了笑容，招呼眾人吃飯。

武儀春就說要回去……

阿嬌不許，苦留她吃了再回。

武儀春見飯桌上擺著紅燒肉，而她今天也確實跑了一整天……淩晨三點多就起來，倒了兩趟車才趕回武家村、接到了戚善珍以後又馬不停蹄地往回趕，午飯也沒好好吃，確實是累倒了……

當下，她便順勢坐了下來，笑道，“那我就享享未來大嫂子的福吧！”

阿嬌滿面通紅，“呸”了一聲，卻道，“紅燒肉我還留了一半兒，呆會兒你兜回去給阿瓔阿珩吃哈！”

眾人坐下來吃飯。

武儀春就想起了武向東和阿嬌辦酒的事兒。

這事兒有武媛的考量在，但理由是不大好說出口的。畢竟武家已經分了家、阿媛也已經被過繼到了這邊兒，理應多為了自己家爭取利益，不是麽？

所以說……

這事兒還只有她武儀春說最合適！

當下，武儀春便將“暫時不回老家辦酒、就在廠子裏辦，畢竟大哥的工作才落實下來，又還沒過試用期，請假也不好請、不如等過年的時候再一塊兒回老家”的事兒說了。

阿嬌連連點頭，“有道理……是有道理！”

武媛道，“那咱們就去找個好一點兒的館子……”

阿嬌卻嗔怪了起來，“下什麽館子！多貴呀，不如咱們自己做飯菜，經濟實惠還熱鬧！”

武媛笑道，“嬌嬸，你是新娘子誒，你見過哪家結婚是新娘子自己當大廚的？”

聞言，阿嬌一滯。

全家人都善意地笑了起來。

阿嬌看了武向東一眼。

武向東也看著她嘿嘿笑。

阿嬌面一紅，低下了頭，“那……我就提前一天做好唄！你們不說，哪個曉是我的做的！”

武儀春“啪”的一聲拍在武向東的肩頭，“大哥你看看！嬌姐還沒過門呢，就替你精打細算出來了，以後你可得好好對她！”

武向東笑得見牙不見眼，卻對武媛說道，“姑娘拿點兒錢，我給阿嬌買條金項鏈哩！”

“好咧！”

武媛笑瞇瞇地應了一聲。

阿嬌驚呆了！

她倒抽了一口涼氣，又問，“金項鏈？”

武儀春笑著對武向東說道，“該！是該買條金項鏈！嬌姐都沒要你的彩禮……”

阿嬌漲紅了臉，半晌才說道，“彩什麽禮啊我娘家都沒人了，彩禮拿給誰去！東哥，那金項鏈拿著也怪沒用的，不能吃不能穿的，我看……還是別費那個錢了！”

眾人又善意地笑了起來。

沒有一個人響應阿嬌的話。

因為人人都覺得，買條金項鏈給她……真不是什麽大事兒。

——時下就算是二婚夫婦結婚，拿個幾百塊彩禮都不在話下。而阿嬌又是明言不要彩禮的，武家做為男方，買些金首飾給她，那也是應該的。

不過，阿嬌明顯有些心事。

猶豫了好一會兒，她鼓起勇氣對武向東說道，“東哥啊，這金項鏈就別買了，畢竟是身外物，沒啥要緊……倒是，倒是我有個為難事兒……”

“咋滴？”

武向東挾了塊紅燒肉，塞進嘴裏大嚼特嚼了起來。

阿嬌看了女兒妞兒一眼，說道，“這些年我一直躲在外頭，也沒敢回去……妞兒到現在也沒戶口哩，正經的大名兒也沒一個。”

武向東道，“那就落在我名下啊！跟我姓！”

阿嬌與妞兒對視了一眼，母女倆都是滿心的激動！

武向東仰著下巴想了又想，說道，“咱家大姑娘是五元，這二姑娘總不好越過她姐吧？嗯，那二姑娘就叫……五毛吧！”

他說得那叫一個輕松愜意……

眾人卻驚呆了！

“武、武毛？”妞兒要哭了。

剛剛還因為自己的戶口有了著落、心中狂喜不已的妞兒，此刻像被潑了一盆涼水似的，整個人都蔫巴了。

武媛“哈”的一聲就笑出了聲音，“……那還不如叫五（武）千（芊）！”

“不能再比五元多了！”武向東搖搖頭，一本正經地說道。

武儀春知道“五元”是怎麽來的，這會兒聽說大哥要給妞兒取名叫“五毛”，簡直笑到要斷氣，連忙放下了碗，撫著自己的心口哎喲哎喲地笑了起來。

阿嬌也忍俊不禁，“我今天才知道……合著武媛是五元的意思呢！”

過了好一會兒，武儀春這才平覆了下來，就把武媛的名字是怎麽來的……給說了一遍。

阿嬌也笑了。

想了想，阿嬌提議道，“既然阿媛的名字是‘愛女’的意思，那……不如就讓妞兒從了阿媛的‘女’字輩兒？阿媛是家裏的大女兒，那妞兒就是二女兒了。這二女兒啊又是次女，所以妞兒就叫做‘武姿’，好不好？”

武儀春聽了，覺得挺在理，便點點頭。

武媛和妞兒對視了一次，連忙去翻新華字典。只見新華字典上寫著：姿，本意為面貌、容貌、形態、樣子，引申為用以形容美的東西。

兩個女孩兒對視一笑。

吃過晚飯，武儀春拿著阿嬌給打包好的紅燒肉，笑瞇瞇地回了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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